知道我们要来,崔社长早早在楼下等待,热情地带我们上楼。社长的办公室在三楼,共三间。房间虽然很大,当我们一行十余人走进去的时候,却显然有些拥挤,这里的书太多了。进门的两间办公室不仅四壁皆书,屋子中间也码着高高的书籍,几乎直达屋顶,显示着杂志社文化之厚重。最里一间是接待客人的地方,我们围坐饮茶,一边参观满墙关于禅与茶的书籍和崔社长行走各地带回的各种茶具,一边小叙近十年来中韩两国对于南泉普愿禅师研究情况,并就明年再次合作举办南泉禅学研讨会相关事宜交换了意见。
时间似乎过得特别快,虽然老朋友之间省去了各种客套,以最直接的方式交谈。由于还要去曹溪寺,十八点三十分,意犹未尽,我们只有匆匆道别,并约定八月份在江西再次见面。
大韩佛教总本山曹溪寺,5月4日
只用了不到二十分钟车程,当地时间十八点四十八分,便到达曹溪寺。夜幕已经降临,“大韩佛教总本山曹溪寺”寺额在喧嚣的城市中默默地发着光亮。山门前挂满了五颜六色的灯笼,只有离远一点,站在对面街道才能看到寺额。我是第二次来到这里,时隔一年半,寺院的热闹景象依然。上次是第七届世界禅茶大会会场,盛装隆重;此次正值佛诞节,整个寺院张灯结彩,一片热闹祥和的节日气氛。
韩国佛教宗派众多,其中曹溪宗、太古宗、天台宗、真觉宗是四个大的宗派,又以曹溪宗最大,拥有寺院2200多所,僧侣12000多人,信徒一千多万,还办有大学、中学和医院。东国大学即是曹溪宗所办。曹溪宗属于禅宗,“曹溪”本是六祖慧能大师驻锡寺院——南华禅寺前的一条河流,后来成了禅宗和六祖慧能大师的别号,禅宗也常被称为曹溪一脉。曹溪寺建立于高丽末期,1910年由韩龙云、李晦光等人重建,改名觉皇寺,后又改名为太古寺。1936年开始成为韩国佛教最高机关,1954年发起驱逐日帝残党的佛教净化运动后更名为曹溪寺。曹溪寺现在是曹溪宗总本山,在韩国佛教中拥有极高的地位,韩国禅宗参访之旅从这里开始或许是最恰当的。我们原计划第一天去安养地藏禅院,不知何故后来临时作了调整。
来得太晚,加之时间不允许,我们此访成了纯粹的观光客。同行们有些激动,一下车就拍起照来。满院彩灯成队悬挂,布满了整个寺院的天空。寺院里还有很多游人,也有很多居士在帮忙。有人在彩灯上挂上自己的名字,以祈福满愿。如此盛装的场面,我们都兴奋难抑。
当大家在寺院里参观的时候,我不经意间看到极乐院,引发我的兴趣。韩国地藏菩萨大多安放在极乐殿或极乐院里。我近年在做地藏菩萨图像学方面专题研究,刚刚发表了《韩国地藏菩萨图像研究》一文,兴趣犹存。极乐院在大雄宝殿里侧,是一个进深很长的殿。殿的正壁供奉三尊佛菩萨铜像,两壁供奉有十王画像。三尊佛菩萨铜像皆为跏趺坐像,像后是大幅后佛帧画,这是韩国典型的图像表述体系,其特征是把画像与塑像完美结合起来。中间所塑佛像最大,是阿弥陀佛,光背是通过后佛帧画来表现。左右两尊铜像略小,其高度只达到佛身的肩处,应为地藏菩萨与观音菩萨。地藏菩萨是典型的沙门形,光顶,披袈裟,一手持锡杖,一手托宝珠。观音菩萨则为菩萨形装束,戴宝冠,璎珞庄严,双手执莲花。这种阿弥陀佛、地藏与观音的组合,在中国唐代以来常常出现。阿弥陀佛、观音与大势至被称为“西方三圣”,由于地藏信仰的上升,地藏菩萨有时取代大势至成为阿弥陀佛的胁侍。作为幽冥教主的地藏与观音、阿弥陀佛的新组合,似乎更加符合西方净土信众的信仰需要。
作为曹溪宗的总本山,曹溪寺佛堂后方建有曹溪宗总务院,是处理本宗事务的最高机构。佛堂前方的7层石塔建于1930年代,石塔内部供奉着1914年从斯里兰卡的达摩波罗迎来的佛祖舍利。寺内庭园中有一棵树龄五百年以上的老白松,高12m、树干周长1.67m,是韩国天然纪念物第9号。另外在佛堂正面还有一棵高24m的四百年槐树,姿态优雅。这两棵古老的大树,现在挂满彩灯,完全看不到它们的高大身姿了。
曹溪寺周边的佛教氛围很浓,街道两边有很多素菜馆、法物流通店。佛教图书、佛事用品、茶具等应有尽有。
杨平千年古刹上院寺,5月5日
相对于曹溪寺的城市风格而言,上院寺给人的印象完全不同,是典型的山林风格,古朴庄严。五日上午九点正,当大巴车缓缓驶过曲折的山道与林荫来到上院寺石阶前,我们似乎一下便完成了从现代到传统的穿越与回归。一路上的谈笑风生,因为这寂静与绝尘嘎然而止,大家瞬间自觉地放低了声音,放轻了脚步,拾阶而上。
上院寺位于京畿道东部杨平郡龙门山。龙门山是整个杨平郡的中心,韩国重要的观光胜地,山上景点众多,除了佛教寺院如龙门寺、上院寺、龙觉庵等古老建筑之外,还有将军泉、自然溪谷、正智国师浮屠碑刻、龙门山地区战迹等重点景点。龙门寺前的一棵古银杏树已有1100余年历史,高达60多米,直径近14米,是亚洲最大的银杏树,受到韩国政府的保护,为韩国天然纪念物第30号。上院寺在龙门山的山腰,始建于新罗时期,历经毁建。近代日军侵略,再次遭受劫难。
拾级而上,其实只是四五级台阶。首先映入眼帘的,是一派农耕气息的小建筑群,古老而朴实,充满历史的厚重感。正面是大雄殿,左边是霁月堂,右边是青云堂,都是独立的建筑。三殿环绕,中间一片空地,铺满着自然的碎石子,全不见水泥和地砖。空地中间用低矮的石栏围护着一个三层多宝石塔。寺院右前方的木结构钟厅小而简易,悬挂的一口铜钟却大有来头,为韩国宝物。
知道我们要来,知客师和供养主(相当于中国的居士)们早已在石阶前等候。知客师带我们一路参观,然后顺着霁月堂一侧的小石子路,我们来到了客堂。韩国的规矩,出家人与在家人分门出入佛堂,出家人从正门进出,在家人只能从侧门进出。出家人相互顶礼之后,在家人再向出家人顶礼。顶礼之后,大家席地而坐。去年上院寺法师和居士一行曾到访南泉禅寺,这次见面故友重逢,心中充满喜悦。供养主们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茶点招待我们,有草莓、西瓜、苹果、猕猴桃等做成的水果拼盘,还有最让人难忘的桑叶茶。桑叶茶是寺院供养主们自已采摘桑叶,经清洗、炒作等环节制作而成,颜色略黄,味淡而微苦,饮后喉舌倍感清爽。盛情的款待,让我们深感过意不去。供养主们告诉我们,她们去年到南泉禅寺时,也受到了我们的热情招待,尤其是南泉寺的饭菜十分可口,久久难忘。
小坐之后,知客师带我们去见院长月庵义正禅师。从客堂再往上,走过一小段石阶,便是禅院长室。院长室不大,明窗净几,窗外青山白云,是一个典型的茶室。义正禅师热情地招呼大家席地坐下,自己主持茶席。义正禅师始终面带微笑地给大家开示。他说,中国禅始于六祖慧能,后来传入韩国。上院寺是太古普愚禅师驻锡的地方,他在这里修禅行得道。太古普愚一系一直传承至今。他们重视参话头,主要话头就是“主人公是谁?”拖着这个沉重肉身的是谁呢?这个话头和中国的“念佛的是谁”有些相近。他还谈到,西方基督教文化已发展到极致,很难再进一步,无法解决人类当下面临的种种问题。二十一世纪的文化将由禅来引领。谈话之后,义正禅师还仔细给我们讲解悬挂于室内的韩国禅宗法脉传承图。
禅堂是我们此行记忆最深的地方。临走之前,义正禅师带我们一行去禅堂坐禅。禅堂处于上院寺最高的地方,有个好听的名字,龙门禅院,以山为名。背倚雄峰,面朝山谷,空旷无边,顺着小石阶继续往上走几十步就到了。参礼禅宗寺院,禅堂是最重要的地方。禅堂不大,而在其精致,在其清净,在其古朴,在其自然。当我看到禅堂的时候,我才想到整个寺院的建筑风格和建造者的别具用心。原来整个寺院的建筑,只有土、木和石三种天然材料。石,未经更多打磨和切割,自然拼接,用来作屋基;粗大的原木用来作柱和梁,小的木材用来作椽;墙壁都是用黄色粘土糊成。就连室外的地面,也全是自然的小石子铺成,小路也都是不规则的石阶。事个寺院,自然天成,毫无雕饰。
上院寺依然坚守着传统的禅宗规矩,女众不能出入禅堂。而这次,义正禅师却特别慈悲,让我们一行悉数进入禅堂,在这个千年禅院坐禅十分钟。随着板声打响,大家坐禅开始,世界一片寂静,清风徐来,唯有飞檐处偶尔传来断续的风铃之声,是那样的清脆无尘,于耳际萦绕。我平时偶尔坐禅,双盘难以坚持,今天却不知不觉,当板声再起时,十分钟竟然已到。我相信人是环境的动物,在这种特殊的气场,自然而然,无需用意,最难的动作也变得十分容易。
韩国的禅堂和中国同中有异。禅堂里供奉着大智文珠菩萨。佛龛一边挂着竹板,上书“放下看”,下方两边各挂一木牌,分别书“立绳”、“持殿”字样,与之对应的大门墙壁也挂同样大小的两木牌,分别书“青山”、“白云”字样。侧面墙上挂龙象榜,列祖室、禅德、禅院长、立绳、明灯、书记、持殿等一系列职事名单。禅室内蒲团分成长长的两排,坐禅时禅师们背向而坐,互无干扰。这种禅堂的设置是严格传承中国古代旧制。立绳、持殿、青山、白云是指示坐次。青山常在,指的是来寺院修行时间较长的习禅者;白云流动,指的是刚来寺院不久的习禅之人。
上院寺悬挂的匾额从字体到颜色也很特点。整个寺院之中,只有“大雄殿